导言

板块欢迎广大古琴知音分享自己与古琴的故事。内容不必拘泥，可以是一篇散文，一首小诗；可以是寥寥数语，还可以洋洋洒洒笔下千言。

今天推出的是黄海贝女士的一篇小散文——鹤鸣，选自她的长篇习琴笔记散文集《琴心有寄》。文章通过穿插记述自己在齐齐哈尔观鹤与学习琴曲《鹤鸣九皋》的体验，思绪纷飞，身心交感，充分表现了仙鹤曼妙的身姿及琴曲丰富的文化内涵，诠释了“生活是艺术真实的本源”这句命题。

本文经黄海贝女士授权发布。

——编者按

作者介绍

黄海贝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美学学会会员、中华古琴文化研究会理事。先后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、香港浸会大学，曾任中央电视台编导、文化艺术出版社编辑、北京大学国艺苑古琴教师。著有长篇习琴笔记散文集《琴心有寄》。

鹤鸣

仲夏，与家人去齐齐哈尔扎龙湿地观鹤。

在北国靠近边境线的地方，扎龙的夏日远比京城凉爽静谧。嫩江支流乌裕尔河到此处已失去河道，满溢成大片沼泽。行船在芦苇荡中，悠悠水面映着清晰的云影，恍若在云端穿行。湿地中央，有天然形成的坡地草场，人们在上面搭建了宽敞结实的木板观鹤平台。我们早早抢占到“有利”位置，只等“演员们”闪亮登场。

一声悠扬的哨子过后，远处山丘上出现几个小黑点，先是四五个，渐渐八九个，十来个……近了，更近了，修长的颈子、纤细的双腿、黑白相间的“衣裙”、朱红的“王冠”，久盼的丹顶鹤终于展露芳容，如同美好的芭蕾舞演员，优雅地踱步而来。蓝天做幕，山丘为台，碧草是柔软的地毯，溪水为梳妆的明镜。它们悠游恬淡，或漫步草场，或入水浣洗，或振翅嬉戏，或凝神远眺，深深沉浸于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中。忽而，一阵“迦迦”的鹤鸣划破天际，朗越而悠长，令我立刻想到了琴曲《鹤鸣九皋》，曲中亦有模拟鹤鸣之音，清婉悦耳，实难忘怀。

千百年来，鹤一直是文学家、艺术家们灵感的源泉，与中国传统文化渊源亦深：《晋书·陶侃传》中，鹤是“孝”的象征；汉代曲辞《别鹤操》中，鹤代表忠贞；东晋《搜神记》里则记载了一只衔明珠报恩的玄鹤。在诸多古代神话故事中，鹤又为仙人所乘，故名“仙鹤”。鹤好栖于山泉野林，更与隐者遁世之情怀暗合。由此可见，前代琴人将鹤作为曲谱的题材，也是自然而然。

《鹤鸣九皋》之曲谱初见于《神奇秘谱》（），之后的《风宣玄品》（）、《西麓堂琴谱》（）、《太音传习》（）、《太音补遗》（）、《琴书大全》（）等谱本均有刊载。尽管版本众多，但其基本旋律和结构十分近似，因而琴界学者推断它们的母本是相同的。明代朱臞仙（权）按《琴传》曰：“是曲者，古曲也。”可见此曲创生之久远。

“快看，飞啦，飞啦！”思绪被人群中传来的欢呼声打断，只见一只鹤缓缓扇动着羽翼，奔跑、腾空、倏然而起，风一般矫健。它大约是头鹤，结实、高大、羽翼丰满，像个英姿飒爽的将领，在它的带动下，原本闲适安逸的鹤群躁动起来，或三两结伴，或十八一组，争先恐后，跃然天际。它们缟衣玄裳，玉羽翩跹。

《鹤鸣九皋》的旋律忽然间又在耳畔升起。《神奇秘谱》将此曲分为十段，分别名为：志在九霄、翱翔天汉、控翮朝天、声闻于天、翻飞见顶、旋舞交鸣、声唳太空、出云弄影、旋转九霄、青天白鹤。即使不通音律，仅从标题来看，鹤的美轮美奂已经跃然眼前。而那个关于师旷抚琴，引鹤起舞的传说，更是令人神往。

春秋时期著名乐师师旷生而无目，却博学多才，尤精音乐，善弹琴，辨音力极强。据《韩非子·十过》记述，当师旷用奇妙的指法在晋平公前弹奏《清徵》一曲时，南方冉冉飞来了十六只玄鹤，它们为师旷的琴音所吸引，边鸣叫，边翩然起舞，鹤鸣与琴声在天光云影之间交相辉映，经久不绝。

师父教授我们《鹤鸣九皋》时，也曾反复描摹他所亲历的鹤舞与鹤鸣。生活是艺术最真实的本源，师父说，只有了解鹤，才能真正体会琴曲的细节。朱臞仙这位洪武朝的十七皇子，也与鹤多有亲近，他在《神奇秘谱》中这样记载：“予尝畜二鹤于琴院竹林之间。或顾影而对舞；或双飞而交鸣。必有时焉。其舞也，感灵风则舞，以振其羽；仰见霄汉，如有神物则鸣。非时，则不鸣；非时，则不舞。故知其鹤之灵，而有是操。”由此可窥见，琴曲《鹤鸣九皋》所描绘的“灵鹤”该有多么动人心魄。

是啊，此时在空中飞舞长鸣的鹤群，不正如此吗？它们翎舒白雪，声彻太虚。《诗经·小雅·鹤鸣》中的“鹤鸣于九皋，声闻于野”“鹤鸣于九皋，声闻于天”许是此曲最早的文学渊源，后亦多用此典比喻贤士身虽隐而名犹著。难怪古人常以琴鹤相随，以示清高洁白。

是夜，我做了个梦，梦见自己也将《鹤》操弹奏的出神入化，隐约间，又见群鹤，它们如同神仙聚会，悠然伫立在风清月白中；随后，又纷纷凌空而起，声闻于天……

供稿｜黄海贝

编辑｜杜绍康

审核｜刘群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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